富與貧之現象與信息─從普世到臺灣/金惟純

富與貧之現象與信息─從普世到臺灣

金惟純

《商業周刊》發行人

筆者本身是慕道友，受邀談這個主題，要以觀察者身分分享本人所見及所感之現象，也就是現今世界不僅「貧」的人有問題，「富」的人問題亦相當大，而且在未來，原來所感受到的「富與貧」之間，將產生非常大的變化。

印鈔票解決景氣與就業問題？

談論現今世界面臨的經濟問題，很難不提及此一波接連一波的金融風暴、金融海嘯。自1979年東南亞金融風暴、2000年開始的網路泡沫化、2008年金融海嘯，及至今日歐洲債務仍無法解決以及美國的財政懸崖，這些經濟問題究竟從何而來？背後惟一的原因，就是印鈔票。然而，印鈔票造成泡沫後，又是如何解決泡沫、風暴、海嘯等問題的呢？答案亦簡單，就是印更多的鈔票。

眾所皆知，印過多鈔票將會產生問題，而且印鈔票產生的問題，也無法以印更多鈔票解決，但為何全世界仍繼續這麼做呢？許多政府背後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，諸如面臨任期的壓力，而其中最重要的壓力是就業問題。無論是民主或共產政治體制，政府在當政期間遇見高失業率時，為了解決問題，會期望市場景氣；但市場又不景氣時該怎麼辦呢？政府就採取最簡單的辦法─印鈔票。

何謂次貸風暴？

2008年金融海嘯發生的原因稱為「次貸風暴」（即「次級房貸風暴」）。何謂「次級房貸風暴」？舉例來說，一棟房屋假設原有的價值為一百元，銀行的貸款是視此人的償債能力，若他無能力支付一百元購買房屋，則不借錢給他。但政府提出次貸政策，將政策鬆綁、銀根放鬆，意思是允許銀行在此人信用不好（無償債能力）時仍可借錢給他，讓更多沒有錢的人可以買房產，或有房產的人可以買更好的房產。由於需求增加，房地產當然漲價（假設漲為二百元）。當房地產漲價後，銀行貸款與房價比例看似沒有這麼高、看似很安全，而銀行亦有不錯的利息收入時，銀行就將貸款包裝成衍生性金融商品，在投機市場上發行。經過一陣吹捧後，許多投資人購買此商品，故衍生性金融商品繼續漲價（假設為三百元）。亦即原有價值一百元，最終變為三百元，當然製造經濟問題！

供過於求下鼓勵消費刺激生產，最終地球抗議！

由於全世界政府均面臨失業率高的情況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，即使不合理，仍然閉著眼印鈔票。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使就業率增加嗎？可能就真的沒有。背後的問題是什麼呢？就是人類文明發展可能已經邁入全球性生產過剩階段，而且已經過了一段時間，目前就業結構或許根本就超過需求。可能有人會問：「不是還有窮人嗎？窮人不是還挨餓嗎？」這個並非經濟與生產問題，而是政治與人道問題。

在這種情形下，製造商透過各種方法讓人願意花錢來刺激消費，用廣告、創造新流行、政府推波助瀾（金融海嘯過後，政府發放消費券鼓勵消費）等等手段，但這是以不合理的方式刺激景氣。機器開動後，將產生另一組問題，包括原物料開始漲價、能源開始短缺、臭氧層破洞、地球暖化、地面污染等等問題。因此為了就業問題，啟動機器使其發動、交易、生產增加，最後地球抗議！因為沒有那麼多物資及資源，並且環境亦不允許如此繼續破壞下去。

「新貧階級」將造成社會動盪兩大問題因此彼此糾纏，為了拉抬景氣，結果物價飛漲，繼而短缺並污染；但景氣稍微不好，失業問題隨即產生。此種現象表示，人類文明表現於經濟活動上已到了瓶頸，似乎走進死胡同裡出不來。因為此結構太強大，繼續下去就會造成諸多我們無法面對的問題，並且對後代子孫造成很大的負擔；但若不讓這結構撐下去，又將產生失業問題，怎麼辦呢？青年失業問題現在就已浮現。年輕人如果沒有工作，無法就業，在原有社會價值觀比較之下，將落入所謂「新貧階級」。

政治發展研究顯示，「赤貧階級」不見得造反，因他一天只吃兩頓飯，怕一有變動兩頓飯會變成一頓飯，所以「赤貧階級」的人很保守。但「新貧階級」的人常希望天下大亂，因為他原來很不錯，卻因重大事件使他現在變得不好，便認為要把這個結構推翻，或做一個大幅度改變，故「新貧階級」可能會造成社會未來各方面動盪，如歐洲前陣子各國勞工大罷工事件。

國內生產毛額（GDP）與人的幸福、生活品質有無關係？

根據古典經濟學理論，要以刺激消費促進生產，要以生產使GDP增加。似乎讓GDP增加成為現今普世價值的依據，以此來衡量一個國家、社會進步與否，衡量其有無持續進步或退步。我從前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個很有趣的比喻：下列有三件事，猜猜看它們的共通點為何？第一件事，美國出兵攻打伊拉克；第二件事，美國胖子特別多；第三件事，美國犯罪率高，監獄裡人滿為患。這三件事惟一共通點就是對產值有貢獻，對GDP有幫助。

GDP究竟與人的幸福有無關係？當然不能說沒有關係，很清楚的是，它不是永遠都正相關；但普遍觀點認為，政府最重要的就是要增加GDP。把此視為文明與進步最大象徵之背後有其歷程，就是當每個人不斷刺激消費、促進生產，假設市場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，每個人在追求自己最佳利益時，後面就會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事情最後自動弄好，以符合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。但現在所看到的問題，那隻看不見的手似乎沒有出面幫忙解決它們，似乎大家仍須靠自己的努力去面對。

個人主義推進人類文明？

這隻看不見的手是如何產生的？背後有個更深的假設，此假設與近代文明所謂「個人主義」發韌有關係。「個人主義」背後的基本假設，是我們要順著人性讓個人能夠有所發揮，每個人可以將自己的才華發揮到極致，讓自己的需求得到最大的滿足，甚至可以伸展個人的意志。但若人與人之間發生衝突時該怎麼辦？那就制訂法律，符合法律範圍之內就可行；若在法律範圍之內，仍然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呢？就用制衡（check balance）。民間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背後假設就是制衡，不僅政治、經濟，甚至家庭也是採取這樣的假設，亦即在滿足「個人主義」下，個人可以向外追求所有的東西，只要制訂一個大概的法律範圍，不讓衝突變大，再設計一些制衡機制，讓不同的衝突最後不至於造成很大的災害，如此人類文明就可往前推進。

試想若製造手機、發明網路、設計各種軟體的人，他們不需要想太多，只要思考：第一，我有沒有違法；第二，我跟別人競爭過程中會不會遭遇重大損失？至於消費者用了這些產品最終是不是得到好處，那不是我要想的問題！如此思維的背後還差了一個什麼？好像沒有想到人需要透過自己修行或修鍊，一直不斷變好，並將此列為最重要的事；反而認為人只須用規章、制度、遊戲規則讓個人盡情發揮，這樣世界就會進步。現今世界隱含的文明標準，乃是一個人生產力愈大、消耗資源愈多，愈表進步，依環保觀點言，一個人留在地球上的足跡比別人大，就愈進步，這種文明標準其實是很奇怪的！在以前的世代，無論東方或西方，似乎並非以此觀點作為文明進步之依據，意即人若消耗相對較少的資源，卻能活出非常好的生命狀態，堪稱比較文明。而所謂生命狀態好，不外乎身心狀態以及人際關係良好，有創作，能留下一些東西對後代世人有幫助等等。

拒絕改變，崩解在一夕之間

我認為這個世界走到現在這種局面，有許多地方看來是滿異常的。讓它繼續這樣走下去行不行？應該不行。除前面所提及的問題，仍有許多其他的問題，譬如青年失業問題。在科技、商業模式及各種發展下，必須要靠「人」處理的事情將慢慢變少，原有產業可能會消失，工作崗位將失去，例如報社、雜誌社、出版社在未來可能會消失不見，但在網路上寫、讀文章，利用網路傳播文字的數量、頻率將會很大，高到無法想像的數量。很多產業都是如此，因為在現今的時代，許多我們以前認為的專業、知識、技術等，都將逐漸變為成套軟體供人免費使用。

現在世界面臨的問題已不是「富與貧」，而是原來所謂「富」裡有很大問題，並且大到沒人可以承擔，故互相推托不知該怎麼處理。這將使未來產生很大的變化，即在現有體系下，未來將會崩解，因為人拒絕改變，甚至包括政府都可能倒臺。例如雷曼兄弟，在投資、銀行界被認為擁有神殿般崇高的地位，卻在2008年毫無預警下、一夕之間倒閉。為什麼？因為它的問題在裡面出現的時候，完全遮掩而不面對，問題愈嚴重愈想辦法遮掩，因為問題爆出來太大了。故此，許多機構、領域在最後崩解時，常在一夕之間。

現今全球性就業結構是有問題的，都要靠不合理方式想辦法支撐；但即使如此，世界性就業問題、青年失業問題似乎仍然無解。其背後所隱含的問題，包括許多原有的假設、規章、制度、遊戲規則等等，可能都需要徹底推翻。但沒有人面對此問題，因問題大到無人懂得如何面對，故當最後沒有辦法時，就會以崩解的方式出現。此種危機在網路、企業界也存在，在未來可能一個很強的企業，營業額很好、獲利率很高、連續多年高成長，但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，一夕之間就可能垮掉。投資人在股票市場上買股票，可能除了看公司的營業額、獲利率、成長率之外，還要看它有無倫理、道德上的風險。

提升個人內在，臺灣創造新世代

中國儒家最有名的理念，是認為人應該要「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」。現今世界發生何事？即大家不「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」，全部跑出來「治國、平天下」！世界是如此的顛倒。關於錢與財富，現在所謂的有錢人未必繼續有錢，他的孩子也未必可以有錢，而身為一個人，處於現今的文明世界，他該怎麼生活？人活在世界上，應不斷修正自己，在精神、靈性以及行為上不斷提升自己，最後，所謂「個人主義」也必須被糾正。

臺灣在未來將有機會創造新世代，因為臺灣是惟一保留中華文化，又吸收西方文明，並且走入現代社會的國家。在不同團體、領域或有共同想法的人可以結合中華文化，讓臺灣不僅帶著完整中華傳統文化走進現代化，並以此成果創造未來新世代，而有機會成為全世界楷模。因為臺灣只要有轉變，就可能透過此示範作用轉變中國大陸，而中國大陸必須要有新思維，若沒有就不可能繼續走下去，此新思維一定是從臺灣產生的。

從臺灣開始，讓有覺悟的人開始團結在一起，使這樣的力量不僅影響自己，而且影響周圍的人，更影響臺灣的公共事務。臺灣有這個機會！

（本文為「富與貧」研討會之重點摘錄，邱華英整理。）